779 无界之笼(中)(2/4)

留情地揭穿他的心声:“去医院也是没用的。要是找到错的医院,说不定还会提早送命呢。”

    “你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黑鸟发出细细的、有点不怀好意的笑声。光是做了这点小幅度的动作,半透明的血浆立刻就从它眼眶周围淌了下来。那情形叫蔡绩胆战心惊,它自己却好像浑然不觉,依然用虚弱飘忽的孩童声线对他说:

    “我,知道怎么救你哦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救我?”

    “这里不是你的梦,而是我的,只要今后你还能到这里来。下一个我也会继续解答你的疑惑。但是,在那之前——我先告诉你怎样逃出去。”

    蔡绩傻乎乎地重复道:“逃出去?”

    “从小偷的梦里逃出去。”黑鸟说,它那一本正经的声调更加令蔡绩感到天旋地转,“现在的你被城市排斥了,对吧?”

    他努力地消化黑鸟的话。如果说是疾病让他把所有人都看成怪物,那么反过来说,是外部世界把他排除了出去,似乎也可以接受。应该说,把责任推卸到了自身以外的主体上,听起来反而好过一些——大概这就是梦中黑鸟会采取这种说法的原因吧。

    “……是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一定是遇到了小偷。有吗?”

    “什么小偷?”

    “奇怪的事情,有遇到吧?是碰到了什么人,然后才被排斥的?是遇见了谁,才到我这里来的?”

    “能有什么奇怪的……”

    眼看已经把否决的话说到一半,某个白天的记忆忽地闪回到他心里。头次出现做噩梦的现象,不就是从那天开始的吗?

    看到他呆滞的模样,黑鸟愉快地拍打起羽翼。因为已经虚弱到站不起来的程度,只有朝天那一侧的翅膀能够扇动起来。

    “有的吧?”它期待地问,漆黑的眼珠不断眨动,简直像个在等大人表扬的小孩,“确实是有的吧?以前没有碰见过的人,让你觉得印象深刻的人。肯定出现了的。对的吧?”

    他确实遇到了陌生人,但要说印象深刻却不尽然。此刻再去回忆那天的客人,遑论长相如何,就连穿着都记不清楚了。奇怪的是,对方的声音明明没有什么特色,却很鲜明地留在他脑袋里。那个总是兴高采烈、旁若无人,滔滔不绝地议论着电影角色的声音,既不格外高亮也不特别低沉,只是很普通的年轻男性的嗓音而已。

    为什么会这么牢固地留在他脑海里呢?现在想来,他隐隐明白了缘故:不管说到什么事,那个声音都透着一股虚假的热情,看似投入情绪,实则却置身事外。要说他记忆中有什么与之类似的腔调,大概就只有幼年参与邻居女儿的葬礼时,大人们在殡仪馆里嚎啕到嘶哑、伤心得捶胸顿脚,把石砖都跺得咣咣乱响,眼角却连一滴眼泪也没有地哭诉自己的悲痛。没错,如今他知道那悲痛大半是做给别人看的,而那个陌生人的热情——也一样虚假得像是在演给虚空外的观众。

    “……是那个人。”他不由地低语。

    “就是那个人。”黑鸟说,“是那个人的错哦。”

    这会是真的吗?在梦中无故提及的陌生人,充其量不过是一面之缘,却被指控是自己这场怪病的元凶。假如自己还有理智的话,就该知道这又是潜意识在寻找借口,就像老家的人总把厄运怪在祖坟的风水,或者是某种蓄意诅咒上。可是,即便不断对自己说这样很不好,黑鸟的话却还是一字一句地钻进耳中,引起他内心深处的疑窦。

    “那个人……有什么特别的吗?”

    “他是尾巴。”

    “尾巴?”

    “嗯,蛇的尾巴。会唱歌的尾巴。吸引小动物靠近的那种。”

    可能说的是响尾蛇吧。对于这种只能在电视上看见的蛇类,他并不了解其具体习性。听到黑鸟这样说,他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却是幼年时代看见野猫伏在山垄间,对着树枝上的麻雀发出一声声娇脆的鸟叫。要不是亲眼所见,他绝不会相信猫能否发出那种声响。有时他甚至会想到那些流传在乡间的故事——既然野猫能够像鸟一样鸣唱,会模仿人话的黄鼠狼搞不好也真的存在。可是,就算真的有,那也只是牲畜本能的行为而已,世上绝不可能像“美女蛇”那样装扮成活人的精怪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行呢?”黑鸟问。如今它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跳来跳去,他才得以看清楚覆羽之下嶙峋干瘦的躯体。黑鸟的确是快要死了,那双黑睛渴望地眨动着,再也没有过去傲慢险恶的态度。它这天真而无助的样子,使得蔡绩前所未有地感到了对它的亲近与同情。他几乎忘记了此刻湖面的异样,又俯下身尽量靠近黑鸟所在的地方。

    “我不认识那个人,”他有点结巴地解释道,“我只见过他一次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就去找呀。要尽快去找。”

    怎么可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一个连长相都忘记的人?如果对方有明显的特征也就算了,可无论怎么回想,那都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男大学生。哪怕在大学校园里跟对方擦肩而过,他也不可能认得出来。更何况,他如今看见的面孔……

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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